2017年12期（上下）艺术 ARTOVERSEAS DIGEST多元与活态：鄂西地区民间歌谣的艺术表征探析邓思杭（四川音乐学院，四川成都 610021）摘要：鄂西地区拥有丰富深厚的民间歌谣资源，在千百年的历史衍变和活态流变中，这些作品逐渐呈现出一些具有多元性与活态性的艺术表征。大体来看，本地区歌谣呈现出唱说演合的丰富表现、词歌乐舞的综合呈现、活态多变的即兴展现、原始生态的情境重现等几种具有代表性的艺术表征形态。这些既是鄂西地区地域文化多元发展与活态传承的历史见证，更是本地区民众审美意识与文化精神的集中体现。关键词：鄂西；民间歌谣；艺术表征；音乐文学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2177（2017）23-0009-041 鄂西民间歌谣艺术表征概述音乐文学与其他多种艺术门类息息相关。从艺术学视阈对音乐文学作品进行探究时需要注意，这些作品的艺术表现表征“是一种特殊的艺术形态，我们无法完全用‘纯文学’的方法分析它，必须考虑到它的问题和文化特性”——可见歌谣的艺术表征，从来都不是只有单一的表征存在的，而是丰富而复杂的，也是多元与活态的。鄂西地区的音乐文学尤其和本地区的民间音乐、民间文学、民间舞蹈、传统戏曲等艺术形式都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其思想内容又涉及到少数民族文化、地方民俗、原始宗教等方面的影响，所以呈现出较强的多元性特点。从总体上来看，鄂西地区的歌谣艺术和文学（唱段与唱词）、音乐（主要是旋律和节奏，包含有声乐和器乐等）、舞蹈、戏剧等多种艺术形式，也都有或多或少的结合共生情况，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了一种与单一艺术形式不同、更为丰富的文化体系及艺术表现形式。这种形式不仅使得音乐文学丰富了其他艺术的表现形式和思想内涵、凸显了艺术作品更强的主题性，同时，其他类型的艺术形式又可以对歌谣形成源源不断的补充、增强了其艺术表现力。而从其现实所发挥的审美认知、教育、娱乐作用来看，鄂西地区民间歌谣又承载了较多的现实功能，无论是本地的红白喜事、岁时节庆还是日常生活，民间歌谣的传承、发展与应用所表现出来的艺术表征亦可窥见活态性之特点。总的来看，鄂西地区歌谣的艺术表征主要基于“多元性”与“活态性”，大致有如下四类较为明显的特点：歌谣主要采用演唱、说唱和表演唱等方式来展现，表现方式不一；歌曲、舞蹈、乐器和表演之间的配合密切，形式丰富多样；创作和表现具有活态即兴的艺术特色；带有明显的原生与活态使用的艺术特质。通过这些独特的艺术表征，歌师衔接起歌谣作品的“经验现实”与“文本现实”之间的的沟通，并与受众共同完成其作品思想的表达、传播过程，最终在发挥其艺术价值的同时实现其现实功用。2 艺术表征的多元性2.1 唱说演合的丰富表现鄂西地区的音乐文学主要采用演唱、说唱和表演唱等形式来表现（单从唱法上来讲，本地区的歌谣就有独唱、合唱、对唱、齐唱等多种形式），体现了此类艺术表征的复杂变化。本地区民间歌谣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主要基于“歌”和“谣”之间所存在的区别，古人曾有“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毛诗故训传》）、“有章曲曰歌，无章曲曰谣”（《韩诗章句》）等说法，钟敬文也曾提出“民间歌谣”应当包括“民歌”和“民谣”两个不同的部分：“民歌”受到音乐的影响较多，唱词受制于曲式和调式，旋律性强，倾向于以“演唱”海外文摘9.com.cn. All Rights Reserved.作者简介：邓思杭（1991—），男，苗族，湖北建始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学理论、非遗保护、民俗学。2017年12期（上下）OVERSEAS DIGEST的方式表现，以抒情为主；而相对应的“民谣”受到文学的影响较多，唱词受制于语气和语调，节奏性强，倾向于以“说唱”的方式表现，以叙事为主；而在很多民间戏曲和具有表演情节的作品中，则是演唱、说唱、表演唱等形式的综合的“表演唱”，通常以更为复杂的情节、更为多变的演出方式等予以表现。如建始县流传的小调《十劝》，这首作品以一个女子的视角和口吻，唱出了她对丈夫的劝诫。作品在民间有不同的表演形式：作为民歌“演唱”时，这时的作品显得委婉、轻柔，表现出女子苦苦哀求和劝诫的态度；作为歌谣“说唱”时，这时作品风格稍显直白，表现出女子语气里的忧心忡忡和无奈的感觉；而作品在作“表演唱”时，表演者通常会拿着快板等节奏乐器边打边唱，唱白夹杂、语气最强，刻画出最为强势和泼辣的女子形象。同样的作品，以三种不同的方式予以表现，决定了作品的度情感态度。再如鹤峰县地区的花灯歌《闹五更》（在建始县等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作品，作品的旋律和唱词略有不同，表演方式相似），和《十劝》一样，这首作品在不同版本里也有着不同的表演形式：作为民歌演唱时，同一个人通过旋律和节奏来表现不同的角色特征，在不断切换音高的演唱中来表现情感；作为歌谣说唱时，通常由一人分饰两角或者两人对唱的方式，通过语气语调的变化来表现，近似于朗诵；而作品在表演唱时，表演者也会由一人分饰两角或者两人表演的方式，模拟母女角色的语气和神态，以及唱词中不同动物的动作，突出拟声词和衬词，形象夸张、别有风趣。几乎完全一样的作品，在不同表现方式下突出了不一样的人物形象和思想感情，也体现出本地区民间歌谣艺术表征的的多元性。这些都从侧面印证了鄂西地区音乐文学作品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和多样的表演方式。2.2 词歌乐舞的综合呈现《礼记·乐记》有言：“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毛诗序》中有言：“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之也。”在中国传统艺术理论研究中，音乐文学的存在是多元的、融合的。除了唱词文本和演唱、说唱外，乐器、舞蹈等方面也在音乐文学的艺术表现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鄂西地区歌谣艺术在实际应用里尽管有很10海外文摘多已经舞台化（且多数情况仅作为歌曲演唱），但总的来看，绝大多数作品（特别是传统歌谣）仍然体现出唱词、演唱、音乐、舞蹈等形式相结合的综合性艺术表现表征（它们可以是只和某一种艺术的结合，也有着多种艺术融合的综合表现形式）。如咸丰县清坪地区的宗教歌《梅花引》：敬（勒）请东方青（勒）龙王，青（勒）帝龙王降坛场，青（勒）帝龙王常涌水，常常涌（哎）水（也）镇（勒）东方。类似的歌谣在建始县、恩施市等地区也有小范围流传。这类作品现在主要应用在祈雨、镇宅的宗教活动和民俗丧葬仪式里，但其宗教性已经相对弱化。《梅花引》在演唱时歌师会以念白引入，演唱时抑扬顿挫，有的时候由师傅领唱、众人唱和，同时加入了大小唢呐、锣鼓、板、铜铃、月琴、二胡、板胡等乐器作为伴奏，演唱时还伴有类似于舞蹈的手势和身法变化，整体表现上营造出较为神秘的仪式感，正如朱熹在《楚辞集注》中所描述的本地区文化场面一般，，从这类歌谣中亦可窥见巫楚文化在本地区的古风孑留。在民间文艺活动中，歌谣作品融合了更加丰富多样的艺术表现形式。如各地流行的“车车灯”，表演时候有固定的“开场诗”作为开场白和朗诵，并逐渐引入歌师的演唱。有的地区以一个女性角色站在以纸制作的道具“双轮车”中间，众人围站在周围共歌共舞，似如一人乘车、多人推车前行，在锣、钹、堂鼓、马锣、胡琴、月琴等乐器的伴奏中即兴表演，节奏欢快、充满热情。再如鄂西地区源于薅草锣鼓等劳动歌谣的“叫歌锣鼓”，模拟了田间劳作的场景，分为引歌、扬歌、叫歌、排歌、冲天炮、尾声等曲牌，演唱形式有对唱、领唱、合唱、齐唱等，表演加入舞蹈，观众也可以跟着一起打节奏、唱和，再现了“红灯万盏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之中的热闹情境。而在日常的民俗活动中，有的歌谣作品会采用变化的表现形式，有的时候只有独唱，有的加入了舞蹈，还有的加入了伴奏乐器和乐队表演的形式，这与其民俗仪式实际使用功能相应。比如建始县的丧鼓系列歌谣联曲，就大致分为三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一个叫“跳丧鼓”，歌师在表演时且歌且舞；一个叫做“坐丧鼓”，只唱不跳，由一人或两人坐着演唱，有时会用一个大鼓作为简单节奏伴和；还有一个叫做“转丧鼓”（也叫“打绕棺”），以打击乐为伴奏边唱边跳，在“其祀必使巫觑作乐，歌舞以娱神”.com.cn. All Rights Reserved.2017年12期（上下）OVERSEAS DIGEST演唱、队形和动作的切换中加入了表演性。宋代文人欧阳修在途经峡州（宜昌、恩施等鄂西南地区）看到类似场景时曾感叹“楚俗岁时多杂鬼……野巫歌舞岁丰年”，可见，鄂西地区词、歌、乐、舞为一体的文化形式自古有之，艺术表现丰富、文化内涵深厚。3 艺术表征的活态性3.1 活态多变的即兴展现鄂西地区的音乐文学从创作、文本到最终的表现形式，都体现出了即兴性强、形式多变的活态特征——曲调自由、唱词随编、演唱即兴、伴奏和舞蹈不拘一格等表现形式，都很好地体现了这个特点。如在恩施市流传的谜语歌、建始县流传的系列狮子赞词就有很多实例。本文在采访赞狮人江祝年时，他提到他在《建始狮子赞词》书中曾记录了一个真实故事：农村的堂屋（进大门的那间房）墙上一般都挂有的像，兄弟二人分家，老大没有厨房，只好临时在堂屋里做饭，这年春节，灯班给他拜年，狮子一进门，赞狮人见老板的锅里在煮肉，赞狮人触景生情，随口而出：哎——狮子蹦来罗汉跳，老板在堂屋里搭个灶；你们天天在吃肉，墙上的都在笑。这首作品的唱词内容与节奏都是根据现实场景现场临时发挥的即兴说唱，听起来富有趣味，唱词令人拍案叫绝。再如建始县的哭嫁歌《十哭歌》，整首作品旋律轻柔、哀婉，唱出了即将远嫁的女孩心中复杂的情感。有的演唱者在唱的时候会从头到尾都用同样的感情去演绎，旋律平淡，似乎所唱的女孩内心已经麻木，再多感情也只是无奈；有的演唱者在演绎时旋律变化非常大，演唱中多使用颤音、滑音，表现出所唱女孩内心的矛盾和情感的起伏；还有的歌师会采用演唱和说唱结合的表演方式，在唱到“十哭点园灯，轿子登上门，难为亲朋送人情”两句时，歌者直接用轻声念白的形式予以表现、以一声叹息来作为收尾，凸显出情感的丰富，赋予了作品如音乐剧一般的情节性，具有画面感。这样的表演在不同场域的使用时也会以即兴的方式做不同的表演形式，没有相对固定的唱词和情节，体现出鄂西地区民间歌谣的活态性艺术表征。除了在作品本身上的即兴发挥之外，有的歌谣的活态性主要体现在在表演上随性而至，与听众的形成较强的互动。如建始县的土家族民众表演“喜花鼓”时通常会随手拿起身边的日常生活用品（如水壶、脸盆、扫帚等）和与唱词内容相关的道具（如草帽、货郎担、手镯、手帕等），边唱边跳，“一般在一个引子后，接唱《闹五更》、《黄四姐》、《郎爱姐好人才》、《探郎歌》等多首民歌。跳到酣畅时，双方亲家便恶作剧地将事先备好的黑锅灰，在对方脸上乱抹，个个涂成大花脸，引起满堂大笑”，歌谣突破了传统意义上单纯的艺术表现，互动性非常强。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呈现出不同的艺术效果，体现了艺术创作的丰富魅力。鄂西地区歌谣中活态多变的即兴表现形式，体现出了（“表演中的创作”特征“表演中的创作”是“口头程式理论”（Oral-formulaic Theory）的核心思想，强调了口头诗歌“每一次表演都是一次创作”的不稳定性），使当地民众的集体智慧和艺术创造精神在艺术创造和文化传播中得到最大限度的体现和发挥，从而进一步提升了作品的思想性，并极大拓展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3.2 原始生态的情境重现音乐文学源于生活、源于现实，其所处的时代环境和地域环境共同为其提供了生存发展的文化生态圈，也保留了这一文化的原生自然状态。清代刘毓崧在《古谣谚序》中有言，“谣谚皆天籁自鸣，直抒己志，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言有尽而意无穷”，强调了在歌谣作品在原生情境里“自然成文”的重要，亦表明了作品和生发情境之间存在着的密切关系——鄂西地区的歌谣在艺术表现中非常看重这一点，且在实际的艺术表征中多有出现。传统音乐文学的艺术表现一直离不开其缘起和发展的原生文化环境，这是其活态性艺术表征的重要基础。在鄂西地区许多民间歌谣里对“情境的重现”情况十分常见，这种“重现”（representation）的方式区别于简单的“表现”（expression），更加强调歌谣作品及其原生环境之间所产生的重要联系。如来凤县卯洞地区流传着的土家族系列哭嫁歌联曲，在“哭嫁”这一民俗仪式里众人与新娘一起唱起歌谣，从，所有的唱词、伴奏乐器、演唱、念白等方面都是在“出嫁”这一特定的民俗环境中展现的，没有民俗中的“仪式感”，这些作品就显海外文摘11（composition in performance）《哭爹娘》到《哭上轿》.com.cn. All Rights Reserved.2017年12期（上下）OVERSEAS DIGEST乐文学是地区文化和民众精神的重要载体，需要尊重其基本的原生文化环境，保持文化和精神的秉性传承；另一方面，从艺术表现上来看，音乐文学需要由多种艺术形式来共同表现，而它们所处的原生文化环境则记录下了这些艺术之间的密切联系，也是它们之间和谐共生的平衡点；在当代创作、表演和研究里，原生文化环境是对鄂西地区音乐文学的流变和发展的最好见证，亦保证了其文化特性，成为本地区最具代表的独特艺术表征。参考文献[1]湖北省恩施行政专员公署文化局 编.恩施地区民歌集（上、下）[Z].内部资料,1979:236.[2]侯明银编.民间歌谣[M].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3]黄涛编.中国民间文学概论[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第三版.[4]林华翔,江祝年.主编.建始狮子赞词[M].长江出版社,2012:8.[5]康进编.民间舞蹈[M].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15-16.[6]杨会,荣先祥,吴仙河主编.黄四姐民歌大全[M].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2.[7]程金城.中国文学原型论[M].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8]陈勤建.文艺民俗学[M].上海文化出版社,2009.[9]陆正兰.歌词艺术十二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1.得相对空泛了。此外，还有建始县的“喜花鼓”也是如此。“喜花鼓”是民间喜庆时用于大众娱乐的自娱性歌舞形式（前文部分曾提到过）：当地民众家中有喜事时，亲朋好友前来祝贺，“当夜深席闭，因无宽裕床铺供客休息，又无其他活动可供娱乐的情况下，人们不甘寂寞，就唱歌跳舞，打闹嬉戏，既是对主人家的庆贺，也是一种消遣……载歌载舞，并有围观者帮腔，有条件的，还可以饮酒，放鞭炮以助兴。有时候，跳得兴起顺手互相给脸上抹锅灰，用扫帚给对方扇风，形成高潮”，所以“喜花鼓”在演唱的时候要突出“喜悦”、“戏谑”和“互动”的特点，最大限度还原其原生文化背景，才能让听众从中领会到朴实热切的艺术情感、了解到真实的鄂西歌谣文化。在当代歌谣的艺术表现中，创作者依然十分重视原生文化环境的使用以及艺术表现上的情境再现。如在实景山水歌舞剧《夷水丽川》、音乐剧《黄四姐》的舞台上，导演选用了很多传统民族服装、布景，歌谣、唱段，在表演时采用大量方言词汇、少数民族乐器和原生态唱法来予以呈现，避免表演时失去其原生态文化的独特魅力，亦表现出他们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原始生态的情境表现对于鄂西地区的音乐文学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一方面,音.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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