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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代前期学术流变看桐城派与“汉学”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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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代前期学术流变看桐城派与“汉学”关系

——“桐城派与汉宋学之争”札记之二

摘要:“汉宋学之争”是清代学术史上的焦点之一。最初,以姚鼐与戴震之间的争论最为引人注目,“汉宋学之争”也因此而成为桐城派研究中常常涉及的问题。但学术界多从“扬汉抑宋”角度评论这场争论,或用戴震拒绝姚鼐师从的请求来解释这场争论的发生。本文认为,“汉宋学之争”是关于儒学本质与功能之争,它是清代学术流变的产物,即“汉学”家放弃了顾炎武所倡导的“通经致用”的“实学”思想,而将经学蜕变为考据训诂之学,并以考据训诂作为汉、宋学的分界线,从而引发了“汉宋学之争”;其导火线则是戴震在谈到义理、考据、文章三者关系时,以“考核”自诩而视文章为“等而末者”,贬抑了义理、文章,从而引起与姚鼐的冲突。

关键词:“通经致用”,考据训诂,义理,“汉学”、“宋学”,桐城派

清末学者皮锡瑞(1850-1908)曾对清代经学流变作过这样概括:“国朝经学凡三变。国初,汉学方萌芽,皆以宋学为根柢,不分门户,各取所长,是为汉、宋兼采之学。乾隆以后,许、郑之学大明,治宋学者已尟。说经者皆主实证,不空谈义理。是为专门汉学。嘉、道以后,又由许、郑之学导源而上,„„汉十四博士今文说,自魏、晋沦亡千余年,至今日而复明。实能述伏、董之遗文,寻武、宣之绝轨。是为西汉今文学。”自此之后,人们便以“汉宋学之争”和“今古文学之争”为框架考察清代学术。

乾、嘉时期,正当“汉学”臻于极盛之时,姚鼐(1731-1815)、方东树(1772-1851)等先后著文、著书抨击“汉学”,于是,桐城派便被视为“汉学”的主要对立面。“汉宋学之争”也就几乎成为桐城派与“汉学”之争。

“汉宋学之争”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姚鼐等人为什么要抨击“汉学”?本文试图从清代前期学术流变角度提出我们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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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汉宋学之争”看待清代前期的学术态势,实际上不始于皮锡瑞。如实际主持《四库全书》编纂的纪昀(1724-1805),在综述自西汉而下的学术流变时就曾经说过:“自汉京以后垂二千年,儒者沿波,学凡六变。其初专门授受,递禀师承,非惟诂训相传,莫敢同异,卽篇章字句,亦恪守所闻,其学笃实谨严,及其弊也拘。王弼、王肃稍持异议,流风所扇,或信或疑,越孔、贾、啖、赵,以及北宋孙复、刘敞等,各自论说,不相统摄,及其弊也杂。洛闽继起,道学大昌,摆落汉唐,独研义理,凡经师旧说,俱排斥以为不足信,其学务别是非,及其弊也悍。学脉旁分,攀缘日众,驱除异已,务定一尊,自宋末以逮明初,其学见异不迁,及其弊也党。主持太过,势有所偏,才辨聪明,激而横决,自明正德、嘉靖以后,其学各抒心得,及其弊也肆。空谈臆断,考证必疎,于是博雅之儒,引古义以抵其隙,国初诸家,其学征实不诬,及其弊也琐。要其归宿,则不过汉学、宋学两家,互为胜负。”在纪昀看来,西汉以后的经学发展史,也就是“汉学”与“宋学”“互为胜负”的历史。清代前期自不能外。

且不论西汉以后的经学史是否可以概括为“汉学”与“宋学”“互为胜负”的历史,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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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清初来说,将学术发展纳入“汉学”与“宋学”“互为胜负”的框架,恐怕也没有多少学者真正敢于苟同。即使以“汉宋学之争”的眼光来考察清初学术的皮锡瑞,也不能不指出这个时期的学术界是“不分门户,各取所长”,而不可用“汉宋学之争”来框定。不过,纪昀说“国初诸家”学风的改变是徵于晚明“空疏臆断”,则不无道理。所以,在拙文《方苞是“汉学”的对立面吗?》中,我们赞成将清代初年的学术主潮看作是针对晚明空疏学风而起的“实学”思潮的观点。

在这场“实学”思潮中,各个学派、各种学术主张虽然在反对空疏学风的旗号下结成了学术联盟,但在如何克服空疏学风上却又分道扬镳。其中有两种主张对以后的学术走向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一是顾炎武(1613-1682)提出的“经学即理学”,一是孙奇逢(?1584-?1675)、李颙(1627-1705)等提出的“以实补虚”。

顾炎武“经学即理学”主张见于他的《与施愚山书》。他在此信中说:“愚独以为理学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非数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于《春秋》,没身而已矣。’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不取之五经而但资之语录,校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又曰:‘《论语》,圣人之语录也。’舍圣人之语录,而从事于后儒,此之谓不知本矣。”由此可以看出,顾炎武提出“经学即理学”,出发点是为纠当时学术空疏之弊,而纠弊的途径则是通过“通经”而“知本”,即通过研读儒家原典而回归原始儒学,把握儒学精神。为此,他又提出以声音文字之学作为“通经”门径。以后的“汉学”也就发轫于此。

孙奇逢曾说过:“门宗分裂,使人知反而求之事物之际,晦翁(朱熹,1130-1200)之功也。然晦翁殁,而天下之实病不可不泄。词章繁兴,使人知反而求之心性之中,阳明(即王守仁,

1472-1529)之功也。然阳明殁,而天下之虚病不可不补。”他与李颙等提出的“以实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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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张,就是要以朱学之“实”补王学之“虚”,实际上是要调和理学内部的程朱与陆王两派。孙奇逢、李颙与黄宗羲是清初齐名的学者,时人号为“三大儒”,很受学者尊崇,孙奇逢更被视为学界泰斗,而且他们又都是王阳明学派的学者,在王学盛行的明末清初,由孙奇逢、李颙提倡用朱熹理学来弥补王学的空虚,号召力自然很大,也容易得到程朱派理学家的支持,这就使程朱理学得以张扬,连孙奇逢的学生汤斌(1627-1687)也走向程朱理学,成为清初的理学名臣。

不论是顾炎武提出“经学即理学”主张,还是孙奇逢、李颙提出“以实补虚”主张,其目的都是企图通过学风的调整,恢复儒学的社会功能。用顾炎武的话说,就是以“以修己治人之实学”代替“明心见性之空言”。在他们看来,儒学的社会功能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即“修己”与“治人”。“修己”是加强个人德性修养,奠定社会伦理秩序的基础;“治人”是根据儒家的政治理想,建立起社会的政治秩序。这就是儒家所谓的“通经致用”。

正因为学术目标的基本一致,所以清初学术界门户之见不深,有的学者虽然也抨击程朱理学,但往往是因批判王学的空虚而波及程朱理学,而且这些学者(如毛奇龄、颜元等)与“汉学”并无什么瓜葛,所以更不存在“汉宋学之争”。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康、雍以后,故方苞(1668-1749)能够接受黄宗羲高足万斯同(1638-1702)的建议,愿意放弃古文而“求经术”;号为皖派“汉学”领袖的戴震(1723-1777),曾经师从江永(1681-1762),而江永不仅以朱熹《仪礼经传通解》为基础著《礼经纲目》,为朱熹《近思录》作注,并认为:“凡义理根源,圣学体用,皆在此编。„„盖自孔曾思孟而后,仅见此书,„„则此书直亚于《论》、《孟》、《学》、《庸》,岂寻常之编录哉!”对朱学甚为推崇;被认为是吴派“汉学”始创者的惠栋(1697-1758),自其祖父起三代皆宗“汉学”,但其父惠士奇(1671-1741)则为惠氏红豆山房手书楹联:“六经尊服郑,百行法程朱”。当时的学术风气于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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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乾、嘉时期,以“汉学”为旗号的一些学者对宋学的态度则发生了变化。早年的戴震还认为程朱理学为“理明义精之学”,而在他后期,批判程朱的言论便十分激烈。他不仅认为宋学空疏、出入佛老,甚至指责程朱理学是“以理杀人”:“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浸浸乎舍法而论理,死矣!无可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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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曾经自述他的学术思想:“仆自十七岁时,有志闻道,谓非求之六经、孔、孟不得,非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无由以通其语言。宋儒讥训诂之学,轻语言文字,是欲渡江河而弃舟楫,欲登高而无阶梯也。为之三十馀年,灼然知古今治乱之源在是。”这是他与“宋学”分道而走向“汉学”的自白。从戴震这段自白可以看到,“汉学”家们所宣布的治学目标看似与顾炎武相去不远,其实他们治学的目的,充其量也只是“通经”,已经开始放弃清初“实学”思潮的“致用”方面。这意味着清代初年的学术风气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一些学者在“汉学”的旗号下开始走向为学术而学术的道路。学术的这种转型,则是引起汉、宋学对立的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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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没有以“汉学”或“宋学”自命的学者。直到乾嘉时期,才出现一些学者以“汉学”相标榜,于是,坚持程朱理学的学者便成为“宋学”家。

“汉学”一词并不是清代才出现的,早在宋代就已经产生。它在当时主要有两个含义,一是指少数民族政权(如西夏等)所举办的进行汉文化教育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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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指汉代学术,即

汉代学者的经典诠释。最早在汉代学者经典诠释的意义上使用“汉学”的,是南宋学者刘克庄(1187-1269)。他说:“易学有二,数也,理也。汉儒如京房、费直诸人,皆含章句而谈阴阳灾异,往往揆之前圣而不合,推之当世而少验。至王辅嗣出,始研寻经旨,一扫汉学,然其弊流而为玄虚矣。”注犹近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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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学者戴表元(1244-1310)也说:“儒者欲求汉学,惟齐、鲁诸生训

清代学者最初使用“汉学”一词也是指汉代(主要是东汉)学者的经典诠

释。如恵栋在《易汉学序》中说:“六经定于孔子,毁于秦,传于汉。汉学之亡久矣,独《诗》《礼》二经犹存毛、郑两家,《春秋》为杜氏所乱,《尚书》为伪孔氏所乱,《易经》为王氏所乱。杜氏虽有更定,大较同于贾、服,伪孔氏则杂采马、王之说,汉学虽亡而未尽亡也”。

推崇“汉学”如果仅仅是推崇汉代学者以训诂考据为途径的解经方法,则未必会引起汉、宋学的对立。宋代学者特别是朱熹,并没有全面否定汉儒解经所用的训诂考据方法。他在谈到他的《论语训蒙口义》编纂原则时曾说过:“本之注疏,以通其训诂;参之《释文》,以正其音读。然后会之于诸老先生之说,以发其精微。”在谈到编纂《论语要义》时也说:“其文义名物之详,当求之注疏,有不可略者,若其要义,则于此庶几矣。”以用力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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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更明确地指

出过:“汉、魏诸儒正音读、通训诂、考制度、辨名物,其功博矣。学者苟不先涉其流,则亦何

这都表明朱熹对汉代学者考据训诂的重视。

但是,清代汉学家打出“汉学”旗号,不仅是尊崇汉代学者的经典诠释方法,他们还进一步把考据训诂作为汉、宋学的分界线。如纪昀在为朱鹤龄(1606-1683)的《尚书埤传》所作的“提要”中说:“要其诠释义理,而不废考订训诂,斟酌于汉学、宋学之间,较书肆讲义,则固远胜焉。” 这就显然是把致力“考订训诂”还是重视“诠释义理”看作“汉学”与“宋学”的分野。按此理解,则清代汉学家所谓的“汉学”,也就是训诂考据之学。

当把“汉学”作为训诂考据之学而与“宋学”“诠释义理”相对立时,它与“宋学”的矛盾也就突出了。因为这将涉及到儒学的一些根本问题。宋代理学家是以儒学道统继承者的姿态构建理学的,在他们看来,他们所阐发的义理就是儒学的精髓。训诂考据虽然有助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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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经典的理解,但训诂考据本身毕竟只是治学的途径和方法。即它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汉学”家将训诂考据作为“汉学”的根本特征而与“宋学”重视义理相对立,就有将训诂考据作为目的之嫌,理学家也就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从本质上说,儒学究竟是学说、理论还仅仅是治学方法(即它“道”还是“艺”)?与此相关的问题则是:儒家治学究竟是为学术而学术还是为经世致用?汉学家们虽然没有公开否认儒学的核心是“道”,儒学的目的是经世致用,但从他们的治学实践来看,确实表现出脱离现实和将儒学变成文献学的趋向。这实际上是对儒学社会功能的放弃,是从儒学内部对儒学地位的动摇,自然会受到理学家的反对。

将“汉学”和“宋学”的对立看作是“考订训诂”与“诠释义理”的对立,还容易使人们联想到宋代理学家之间所发生的“尊德性”和“道问学”的争论。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在著名的学术聚会——“鹅湖之会”上,朱熹与陆九渊(1139-1193)曾就“为学之方”展开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就是“尊德性”还是“道问学”。朱熹是“道问学”的主张者,经过“鹅湖之会”,朱熹虽然对自己的学术主张作了反思,对“道问学”进行了修正,但他并未放弃以“道问学”为主的学术路径。然而,当年主张“道问学”的朱熹,现在却被看成“尊德性”的代表!这在“汉学”家,是有深意存焉的。戴震曾说过:“然舍夫‘道问学’则恶可命之‘尊德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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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这里虽然是针对陆(九渊)、王(阳明)而发的,但一旦把朱

熹治学归入“尊德性”一路,那么,朱熹岂不也成为“舍夫‘道问学’”而“命之‘尊德性’”了吗?如此歪曲朱熹,自然也会受到理学家的质疑。

首先起而反对“汉学”的,并不是姚鼐,而是袁枚(1716-1797)。袁枚不是经学家,更不是理学家,他曾自称“仆于汉唐诸儒无所辨,而于宋儒有微词”于圣道,其果至矣乎?曰:难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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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说:“然则宋儒之

但他认为,“汉学”并不比“宋学”更有益于世道人

心,如果说“宋学”之弊在凿空,那么,“汉学”凿空则比“宋学”尤甚,他说:“明季以来,宋学大盛,于是近今之士,竟尊汉儒之学,排击宋儒,几乎南北皆是矣,豪健者尤争先焉。不知宋儒凿空,汉儒尤凿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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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答惠定宇书》中,他又说:“闻足下与吴门诸士,

厌宋儒空虚,故倡汉学以矫之,意良是也。第不知宋学有弊,汉学更有弊,宋偏于形而上,故心性之学近玄虚;汉偏于形而下,故笺注之学多附会。虽舍器不足以明道,《易》不画,《诗》不歌,无悟入处。而毕竟乐师辨乎声诗,则北面而弦矣;商祝辨乎丧礼,则后主人而立矣。艺成者贵乎?德成者归乎?而况其授引妖谶,臆造典故,张其私说,显悖圣人,笺注中尤难偻指。宋儒廓清之功,安可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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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所谓“乐师辨乎声诗,则北面而弦矣;商祝辨乎

丧礼,则后主人而立矣”,正是针对“汉学”把儒学蜕变为训诂考据之学而发的。袁枚不同意否定“宋学”,不仅因为宋儒对汉儒荒谬的谶纬之学有“廓清之功”,更重要的是,义理与考据是主从关系,否定宋儒的义理之学,而把儒学蜕变为训诂考据之学,是对儒学本质的篡改,也是对儒学地位的动摇。

姚鼐反对“汉学”与袁枚的出发点大体相似。他秉承朱熹的态度,并不反对考据训诂,如阎若璩(1636-1704)考证《古文尚书》,作《尚书古文疏证》,对清代训诂考据之风的形成有巨大影响。江藩(1761-1830)著《汉学师承记》,即以阎若璩开篇。而姚鼐对阎若璩考证《古文尚书》则给予充分的肯定:“昔阎百诗之斥伪《古文》,专在考证,其言良切。”甚至还说:“第恨生晚,不见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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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鼐还对弟子梅曾亮说过:“吾固不敢背宋儒,亦未尝薄汉儒。

吾之经说,如是而已。”

但是,当“汉学”家以训诂考据为儒学正途而与“宋学”的诠释义理相对立时,姚鼐便起而反对。他在《胡玉斋双湖两先生易解序》一文中说:“近世学者厌宋儒之学为近易,乃蒐求残阙,自名汉学。譬如舍五谷之味,而刮木掘土以为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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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复汪梦慈书》中又

说:“是故学不可不择所用心,择而得其打者要者,而终弗自多焉,斯善学矣。今世天下相率为汉学者,搜求琐屑,征引猥杂,无寻求义理之味,多矜高自满之气,愚鄙窃不以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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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汉学”的批评,也是着眼于“汉学”否定义理的研求,而刻意蒐求残缺。姚鼐认为,这种琐屑的考证不是儒学的目的,在《赠钱献之序》一文中,他在回顾了儒学历史之后说:“明末至今日,学者颇厌功令所载为习闻,又恶陋儒不考古而蔽于近,于是专求古人名物制度训诂书数,以博为量,以窥隙攻难为功。其甚者,欲尽舍程朱,而宗汉之士,枝之猎而去其根,细之蒐而遗其巨,夫宁非蔽与?”当“汉学”家讥讽宋儒不重视训诂考据时,姚鼐更反诘“汉学”家:“若近世之士,乃以所得之训诂文字讪笑宋儒。夫程朱之称为儒者,岂以训诂文字哉?”姚鼐的弟子方东树也指出,“汉学”的问题在于“弃本贵末”,抹杀了儒学的“修齐治平之教”:“历观诸家之书,所以标宗旨、峻门户,上援通贤,下讋流俗,众口一舌,不出于训诂、小学、名物、制度。弃本贵末,违戾诋诬,于圣人修齐治平之教,一切抹杀。名为治经,实足乱经;名为卫道,实则畔道。”方东树又说:“戴氏宗旨,力禁言理,而所以反求之六经者,仅在于形声训诂、名物制度之末。譬如良农舂谷,尽取精凿以去,贫子不知,方持穅核以傲之,何以异于是?”这都是与袁枚批评“汉学”将儒学蜕变为训诂考据之学,使儒学失去其经世致用功能,在精神上是一致的。

总之,汉、宋学之争的主要焦点,不在于是坚持汉儒的经解,还是坚持宋儒的经解,而是把儒学视为“修齐治平之教”,还是蜕变为训诂考据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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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桐城派与“汉学”的关系,自不可不述及戴震与姚鼐关于义理、考据、文章之争。这或许是戴、姚“交恶”的导火线。

1755年(乙亥),姚鼐曾写致书戴震,欲拜戴震为帅,并尊称戴为“夫子”。戴震在《与姚孝廉姬传书》中说:“至欲以仆为师,则别有说。非徒自顾不足为师,亦非谓所学如足下,断然以不敏谢也。古之所谓友,固分师之半。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昨辱简,自谦太过,称‘夫子’,非所敢当之,谨奉缴。”章太炎认为,姚鼐即因此而“数持论诋朴学残碎”。时姚鼐为朱筠所荐入四库馆,与戴震同为馆臣,戴震谢却为师,而提出“交相师”,自属正常,且从戴震婉拒段玉裁师从之请看,戴震也向不好为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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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鼐当不致因此而与戴震交恶。

如若参看同年戴震所写的《与方希原书》,或可了解姚、戴的分歧所在。在《与方希原书》中,戴震说:“古今学问之途,其大致有三:或事于义理,或事于制数,或事于文章。事于文章者,等而末者也。”所谓“制数”,即是考据、考证、考核。而戴震在《与姚孝廉姬传书》中,他正以“考核”自许:“仆于《考工记图》,重违知己之意,遂欲删取成书,亦以其义浅,特考核一端,差可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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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考核”自诩而视文章为“等而末者”的戴震,显

然有傲视以文章著的姚鼐之意。结合姚鼐在四库馆所写的提要常被否定,以至姚鼐不久便郁郁离开四库馆,则可知戴、姚的“交恶”,实是出于学术上的分歧。

以后,姚鼐也多次谈到义理、考据、文章的关系问题。如他在《述庵文钞序》中说:“鼐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曰义理也,考证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法都不确切。

义理、考据、文章的三分,源于程颐。他曾说过:“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三,异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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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界论及姚鼐关于义理、考据、文章三者关系说时,或

以为是姚鼐的新创,或以为是姚鼐以开放的心态吸收了“汉学”家的观点。其实,这两种看

与焉。一曰文章之学,二曰训诂之学,三曰儒者之学。欲趋道,舍儒者之学不可。”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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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颐

所说的“儒者之学”,也就是“义理之学”。姚鼐汲取了程颐的学问三分法,只是强调了“苟

戴震所说的“古今学问之途,其大致有三”,或许也受到程颐的启迪。他没有直接否定义理之学,但从“汉学”家的立场出发,可能认为“制数”即考据之学更重要。因为他说过:“宋儒讥训诂之学,轻语言文字,是欲渡江河而弃舟楫,欲登高而无阶梯也。”在“汉学”家看来,离开训诂考据,就无法揭示儒学经典中所蕴涵的义理。

无论是将文章视为“等而末者”,还是对训诂考据的强调,都与桐城派的学术主张相悖。为澄清义理、考据、文章三者关系,姚鼐针对戴震的观点提出善于将三者“相济”的要求,是很自然的。在《复秦小岘书》中,姚鼐又一次指出:“鼐尝谓天下学问之事,有义理、文章、考证三者之分,异趋而同为不可废。”的基本观点之一。

戴震也在论难中修正了自己的观点。据段玉裁说,戴震关于义理、考据、文章三者关系的最初提法是:“天下有义理之源,有考核之源,有文章之源。吾于三者皆庶得其源。”几年后,他修正了这一说法:“义理即考核、文章二者之源也。义理又何源哉?吾前言过矣。”“生平读书绝不复记,到此方知义理之学可以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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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调三者都不能废。在与“汉学”的辩难中,

姚鼐为桐城派的文论增添了新的观点。此后,“义理、考据、辞章”三者统一便成为桐城文论

戴震对三者关系的修正,或许在他晚年。因为据说他临终时才肯定义理之学的重要,说过:

当然,戴震所说之“义理”,是否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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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学”家所说之“义理”,则不得而知。因为他也说过:“贤人圣人之理义非它,存乎典章制度者是也。„„理义不存乎典章制度,势必流入异学曲说而不自知。”

不论戴震赋予他

所说的“义理”以什么涵义,总算在理论上理顺了义理、考据、文章三者的关系。而他的“理义存乎典章制度”的论断,也并非没有意义。这一论断,与方苞的“理寓于礼”以及程廷祚、凌廷堪等“以礼代理”思想一样,影响清代义理之学的形成和发展,也影响到清代礼学的复兴。而代表清代儒学特点和成就的,正是清代的义理学及礼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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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以上简略分析,我们认为,清代乾嘉时期“汉宋学之争”根源于清代的学术流变,是清初以顾炎武所倡导的“通经致用”的“实学”向乾嘉时期训诂考据之学转换而引起的关于儒学本质和目的的争论。在这场争论中,以姚鼐为代表的桐城派与以戴震为代表的“汉学”家的争论最引人注目,所以,本文即以其为重点。至于在江藩为代表的“汉学”家和以方东树为代表的桐城派之间所发生的更激烈争论,笔者另有《方东树的〈汉学商兑〉与清代汉宋学之争》一文,这里就不赘。

注:

[1]皮锡瑞:经学历史.北京:中华书局,1963:341.

[2]纪昀:经部总叙.四库全书总目:卷1.北京:中华书局,1965:1.

[3]张成权:方苞是汉学的对立面吗?——“桐城派与汉宋学之争”札记之一.合肥:合肥学院学报,2006(4):13-20.

[4]顾炎武:与施愚山书,顾亭林诗文集·亭林文集:卷3.北京:中华书局,1983:58. [5]嵇璜,等.清朝文献通考(影印商务印书馆十通本):卷225·经籍考15.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6878.

[6]方苞.万季野墓表.方望溪全集·文集:卷12.北京:中国书店,1991: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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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江永.近思录集注序,近思录:卷首.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0:13-14. [8]江藩.国朝宋学渊源记序.国朝宋渊源记:卷上.上海:世界书局,1936:2. [9]戴震.经考:卷5.戴震全书:第二册,合肥:黄山书社,1994:311.

[10]戴震.与某书,戴东原先生文.戴震全书:第六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496. [11]戴震.[与段玉裁]第九札,与段茂堂等十一札.戴震全书:第六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541.

[12]脱脱.宋史:卷485·列传·外国一·夏国上.

[13]刘克庄.季父易藳.后村大全集:卷95,四库全书·集部四·别集类三·后村集:巻24.按,治清代学术史的学者多认为“汉学”一词最早见于明末清初,到惠栋《易汉学》问世才流行起来(如罗检秋《晚清汉学传统之演变》说:“‘汉学’之名始见于明末清初,自惠栋而大张其帜。”《天津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其实不确。据笔者所见,最早使用“汉学”一词的是刘克庄。克庄之前是否还有人用过“汉学”一词,则浅陋如笔者者未之见。

[14]戴表元.急就篇注释补遗自序.剡源先生文集:卷7,四库全书·集部五·别集类四. [15]恵栋.易汉学序, 易汉学:卷首.四库全书·经部一·易类.

[16]朱熹.论语训蒙口义序,朱文公文集:卷75.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合肥: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3614.

[17]朱熹.论语要义目录序,朱文公文集:卷75.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合肥: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3614.

[18]朱熹.《语孟集义序》,朱文公文集:卷75.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合肥: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3631.

[19]纪昀.尚书埤传提要,四库全书总目:卷12.北京:中华书局,1965:103.

[20]戴震.与是仲明论学书,东原文集:卷9.戴震全书:第六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372.

[21]袁枚.再答似村书,小仓山房文集:卷19.袁枚全集:第2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332.

[22]袁枚.宋儒论,小仓山房文集:卷21.袁枚全集:第2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368.

[23]袁枚.随园诗话:卷二.袁枚全集:第3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48. [24]袁枚.答惠定宇书,小仓山房文集:卷18.袁枚全集:第2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306.

[25]姚鼐.尚书辨伪序,惜抱轩全集·文后集:卷1.北京:中国书店,1991:193. [26][30]梅曾亮.九经说书后,柏梘山房诗文集·文集:卷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19.

[27]姚鼐.胡玉斋双湖两先生易解序,惜抱轩全集·文后集:卷1.北京:中国书店,1991:192.

[28]姚鼐.复汪梦慈书,惜抱轩全集·文后集:卷3.北京:中国书店,1991:227. [29]姚鼐.赠钱献之序,惜抱轩全集·文集:卷7.北京:中国书店,1991:84.

[31]方东树. 汉学商兑序例,汉学师承记(外二种)·汉学商兑:卷首.北京:三联书店,1998:235.

[32]方东树.汉学商兑.汉学师承记(外二种)·汉学商兑:卷中之上.北京: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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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274.

[33][37]戴震:与姚孝廉姬传书,东原文集:卷9.戴震全书:第六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373.

[34]章太炎:訄书·清儒第十二.徐复:訄书详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51.章太炎文曰:“震始入四库馆,诸儒皆震竦之,愿敛衽为弟子,天下视文士渐轻,文士与经儒始交恶。而江淮间治文辞者,故有方苞、姚范、刘大櫆,皆产桐城,以效法曾巩、归有光相高,亦愿尸程、朱为后世,谓之桐城义法。震为《孟子字义疏证》以明材性,学者自是薄程、朱。桐城诸家,本未得程、朱要领,徒援引肤末,大言自壮,故尤被轻蔑。范从子姚鼐,欲从震学,震谢之,犹亟以微言匡饬。鼐不平,数持论诋朴学残碎。”

[35]段玉裁.东原年谱.戴震全书:第六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677.

[36]戴震:与方希原书. 东原文集:卷9,戴震全书:第六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375.

[38]姚鼐.述庵文钞序.惜抱轩全集·文集:卷4.北京:中国书店,1991:46.

[39]程颐.河南程氏遗书:卷18.程颢、程颐.二程集(上).北京:中华书局,2004:187. [40]姚鼐.复秦小岘书.惜抱轩全集·文集:卷4.北京:中国书店,1991:80. [41]段玉裁.东原年谱.戴震全书:第六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708. [42]焦循.申戴.戴震全书:第七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293.

[43]戴震.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戴氏杂录.戴震全书:第六册,合肥:黄山书社,1995:505.按,焦循《申戴》曰:“其所谓义理之学可以养心者,即东原自得之义理,非讲学家《西铭》、《太极》之义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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