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卷第1期 V0l_32 No.1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 Journal of Ningxia Teachers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 2011年2月 Feb.2010 《诗品》对历代批评家的批评 胡大雷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14004) 摘要:《诗品》对历代批评家的批评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诗品》对前代论“诗”的言论有较多的引用, 在此基础一t-建立自己的观点。其二,《诗品》对陆机《文赋》、李充《翰林》、王微《鸿宝》、颜延论文、挚虞《文志》 以及谢客集诗、张骘《文士》都有批评,在其“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与“并义在文,曾无品第”的对立面上建立 自己的诗论。其三,钟嵘对批评家的诗才、理论水平与自信有深入的论述。其四,钟嵘对“轻薄”之论、“随其嗜 欲”之论、注解方式、忽视“才秀人微”者、自视高于实际者等错误倾向有所批评。《诗品》对历代批评家的批评, 表现出批评家对批评事业的反思,这也是南朝时期文学批评成书的标志。 关键词:诗品;文学批评;批评的批评 中图分类号:I206.09 收稿日期:2010一l1—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1331(2011】01—0019—06 作者简介:胡大雷(1950一),男,宁夏银川人,文学博士,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 汉魏六朝文学、文论的教学与研究。 《诗品》对前代论“诗”言论多有引用,表现出 对前代文论充分的尊敬。其引用如:“动天地,感 鬼神,莫近于诗。”此出自《毛诗大序》之“故正得 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钟嵘删“正得失” 一文论的特点,如刘勰撰作《文心雕龙》,就有对前代 文论的批评,其《序志》云: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于魏文述典, 陈思序书,应砀文论,陆机《文赋》,仲治《流 别》,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 否当时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 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陈书辩 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 语。又如:“故诗有六义焉:一日兴,二日比,三 日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 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此出自《毛诗大序》之 “故诗有六义焉:一日风,二日赋,三日比,四日兴, 五日雅,六日颂”,钟嵘只述“六义”之三。而对兴、 别》精而少功,《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 干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往间 出,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 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比、赋的解释,则自出新意。又如:“故日:‘《诗》 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者,莫尚 于诗矣。”此出自《论语・阳货》之“子日:小子何 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 怨”,钟嵘未述“可以兴,可以观”。但《诗品》对历 落脚到末四句“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 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云云;其不满前代 文论的地方,就是其著作要发挥之处。但是,对前 代批评家的批评,更体现在表达出自己的意见,以 下述之。 代文论批评的意义不仅仅在此类显示自己的特 色,更重要的是体现出撰作者本人的一种反思,一 《诗品》对前代批评家的批评 南北朝时撰作文论著作,常常有对古今批评 一、种跟随在事实后面的反复思考,对前代文学批评 家的批评,这也是对前代文论的总结,以显示自己 ・l9・ 的反思④,这是文学批评事业能够不断进步的内在 动力。另外,就此类反思本身而言,我们得以了解 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怎样理解这些文学批评的,也 在资料上给我们提供了理解这些文学批评的有益 的意见。 钟嵘撰作《诗品》亦有如此的对前代文论的评 论②,其序云: 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翰林》,疏 而不切;王微《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 而难晓;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 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至于谢 客集诗,逢诗辄取9-张骘《文士》,逢文即书。 诸英志录,并义在文,曾无品第。 其中对前代文论的“不显优劣”、“曾无品第”的评 论,就表明自己的撰作是以“品第”为特色的;而他 对现在对前代文论的具体批评内容,是我们更要 关注的对象。我们首先要确定,钟嵘在这里对前 代文论的评论,只是指出了他们与自己不同的特 点,或者说,钟嵘只是以其特点突出自己文学评论 的特点,应该不是指斥其为错误的文学评论。 “陆机《文赋》”,是对文学创作时种种情状的 描绘,希望解决“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问题,于 是,只提出文学创作时应该注意规避的地方,详细 分析作文利害关键,而没有对具体作品的褒贬,所 谓“通而无贬”。 “李充《翰林》”,东晋人李充作《翰林论》,《隋 书・经籍志》著录为三卷,并注梁时五十四卷。 《文镜秘府论》云:“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 斟酌利病。”这与钟嵘的评诗宗旨是一致的,《诗 品》有两处引用《翰林论》的文字: 潘岳:其源出于仲宣。《翰林》叹其翩翩 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觳,犹浅于陆 机。……《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 “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钟嵘是赞赏《翰林论》的评论的。又有: 郭璞:宪章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玩。 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称中兴第一。《翰林》 以为诗首。 钟嵘称郭璞为“中兴第一”与“《翰林》以为诗首” 是一致的。但钟嵘批评其“疏而不切”,也就是说, 做了但做得不周密;《诗品》是有品第的,而《翰林 ・20・ 论》没有,这就是“疏而不切”吧。 “王微《鸿宝》”,《文镜秘府论》引刘善经《四 声指归》云:“王微之制《鸿宝》,咏歌少验。”又《宋 书》本传称其“知音律”,那么,钟嵘称其“密而无 裁”,应该是指其虽谈音律,却不能判断哪些能够 运用到诗律上。 “颜延论文”,一般认为是颜延之《庭诰》中的 论文。《庭诰》有言:“观书贵要,观要贵博,博而知 要,万流可一。”此可谓“精”。所谓“难晓”,《诗品 序》在讨论音律问题时曾引用王融的话: 齐有王元长者,尝谓余云:“宫商与二仪 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唯颜宪子乃云‘律吕 音调’,而其实大谬。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 耳。尝欲进《知音论》,未就而卒。”王元长创 其首,谢胱、沈约扬其波。 颜宪子即颜延之。王融(元长)认为,颜延之“谬” 在将语言音韵上的宫商与音乐旋律上的律吕混为 一谈。《庭诰》云: 荀爽云:诗者古之歌章,然则《雅》《颂》 之乐篇全矣,以是后之口诗者,率以歌为名。 及秦勒望岱,汉祀郊宫,辞著前史者,文变之 高制也。虽雅声未至,弘丽难追矣。……挚 虞《文论》,足称优洽;柏梁以来,继作非一,所 纂至七言而已,九言不见者,将由声度阐诞, 不协金石。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 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谓兼 之矣。(《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六) 而《诗品序》云: 尝试言之:古日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 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堂上”、“明月 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 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 异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邪? 颜延之所称“九言不见者,将由声度阐诞,不协金 石”,即认为诗歌“协金石”则能流行;而钟蝾认为 “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邪”。二者都将语 言音韵上的宫商与音乐旋律上的律吕混为一谈, ①黑格尔《小逻辑》:“哲学的认识方式是一种反思——意指跟随在 事实后面的反复思考。”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 ②参见张伯伟《钟嵘诗品研究》第四章“理论渊源——《诗品》剖析 之二”的论述。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62—75页。此处论钟嵘对前 代文学批评,是以钟嵘注明为主的,对文句相合而钟嵘未注明者,此处未论。 但具体认识有所不同。 “挚虞《文志》”,《晋书・挚虞传》载: (挚)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 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日《流别集》,各为 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 《文章流别集》为文章选本,《文章流别志》为以人 为纲的对文章的论述,《文章流别论》为以文体为 纲的对文章的论述。钟嵘称之为“详而博赡,颇日 知言”,虽然盛有夸赞,但钟嵘《诗品》中难以看到 具体的对应。 “谢客集诗,逢诗辄取”,据《隋书・经籍志》 著录,谢灵运有《诗集》五十卷、《诗集钞》十卷、 《杂诗钞》十卷、《诗英》九卷,其中有的数量达五 十卷之多,可能有“逢诗辄取”之嫌。《诗品》引谢 灵运评诗语两则: 左思:……谢康乐尝言:“左太冲诗,潘安 仁诗,古今难比。” 张华:……谢康乐云:“张公虽复千篇,犹 一体耳。” 只是具体评价,“并义在文,曾无品第”也是事实。 “张隐《文士》,逢文即书”,《隋书・经籍志》 著录有“《文士传》五十卷,张隐撰”,书已佚。史 家著述,在诸人传记中录其作品及作品目录,是很 自然的事,作为“文士传”,那就更应如此。但《诗 品》中不见注明是引用《文士传》文字。 《诗品》中还有对另外一些文论家的评论,如: 傅亮:季友文,余常忽而不察。今沈特进 撰诗,载其数首,亦复平关。 沈特进,沈约,梁天监十一年加特进。《隋书・经 籍志》著录有沈约撰《集钞》十卷。 二、所谓批评家的诗才与自信 《诗品》“中品”之“魏文帝”条: 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则新奇 百许篇,率皆鄙直如偶语。惟“西北有浮云” 十余首,殊关赡可玩,始见其工矣。不然,何 以铨衡群彦,对扬厥弟者耶? 钟嵘的意思是说,魏文帝正因为有“西北有浮 云”十余首“殊美赡可玩,始见其工”,那么才可以 理直气壮地“铨衡群彦,对扬厥弟”。这话有一定 的道理。曹植《与杨德祖书》中就说: 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 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刘季绪才不能逮于 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 帝、罪三王、些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 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 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 曹植认为要有高出对方的才华才可以进行批评, 显然,此处的“才”是特指创作才能。曹植对以评 判者面目出现居高临下臧否作家的批评家流露出 天生的敌意,认为他们不负责任专以诋毁、贬抑作 家为能事。曹植当然十分不满意这些批评家的信 口雌黄,所以他要以作家之所长来反诘这些人,要 他们先具备了作家所具有的创作才能再来评判别 人!从作家的角度讲,曹植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从批评家讲,他们自诩的应该是理论水 平,他们认为具有理论水平就可以从事批评]:作 了。钟嵘就是这样的人,陈仅《竹林答问》载: 问:钟嵘《诗品》为千古评诗之祖,而记室 之诗不传,岂善评诗者反不能诗乎?答:非特 善评诗者不能诗,即善吟诗者多不能评诗。 魏文帝《典论・论文》指出文人之病日: 夫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 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日:“武仲以 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 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 长,相轻所短。 “文非一体,鲜能备善”之理,不仅适用于文学创作 上的各体文字,也是文学创作与文学评论的“文非 一体,鲜能备善”,于是不能“各以所长,相轻所 短”。下品“齐宁朔将军王融齐中庶子刘绘”条: 元长、士章,并有盛才。词关英净,至于 五言之作,几乎尺有所短。譬应变将略,非武 侯所长,未足以贬卧龙。 亦是此意。 批评家自诩的是自己的理论水平,而不是创 作水平,比如作《文赋》的陆机,他是一个作家,也 是一个批评家,他在《文赋序》中介绍自己的撰著 原则说: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 夫其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 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 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 ・21・ 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 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于操斧伐柯.虽取 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 言者,具于此云尔。 《文赋》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意不称物”和“文不 逮意”,陆机自称可以把这个“作文之利害所由”谈 得“曲尽其妙”。此中,他只是说从自己的创作中 更深地体会到“意不称物”和“文不逮意”的问题, 而不是说在自己的创作中解决了“意不称物”和 “文不逮意”的问题。他强调是从总结概括“先士 之盛藻”来解决这些理论问题的。 又比如沈约,他的创作水平亦很高,但他论述 理论问题时并不强调自己的创作成就,也不以自 己的创作成就作为论证的依据,他只是以自己的 理论研究成果自傲。其《宋书・谢灵运传论》中先 对历代诗人运用声律作一总结: 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建函京之 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 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韵, 取高前式。自骚人以来,此秘未睹。至于高 言妙句,音韵天成,皆嗣与理合,匪由思至。 他认为这些诗人都不曾自觉地运用声律,但其诗 中“取高前式”的“音律调韵”,或是因为诗人在创 作诗歌时以反复咏吟而达到的一种效果,并非是 有意识的自觉行为,只是无意识凑成而已。沈约 又曾讲述作为批评家的自己对声律进行详尽研究 后所得出的结论: 若夫敷衽论心,商榷前藻,工拙之数,如 有可言。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 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 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 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 此中提出了“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的理论原则,而 提出这种理论原则是经过“敷衽论心,商榷前藻” 等艰苦的理性思维活动才得到的。此后,沈约才 提出“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这是讲批评家对理论 的重视及对创制理论的自信心。从中我们看到, 作为批评家的沈约有一种为世人创制理论的自觉 意识,这是比总结创作经验更深刻的理论活动,这 是有别于创作活动的理论思维,比如梁武帝不喜 好作诗运用四声,便问周舍“何谓四声”,周舍回答 .22. 说:“天子圣哲是也。”(《梁书・沈约传》)这里的“天 子圣哲”就完全不含文学意味,而“天子圣哲”又是 完全针对文学创作提出来的。正是这种为世人创 制理论的自觉意味,成为批评家自觉区别于他人 的标记。 陆机与沈约诸人虽不以创作自诩,但他们提 出来的理论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创作又反过来指导 创作,他们的理论与具体的、直接的文学创作关系 是十分密切的,我们相信,他们卓绝的文学创作才 能与其理论的提出还是有很大的关系的,当时还 有许多批评家,如作《文章流别集、志、论》的挚虞 与作《抱朴子》(其外篇涉及许多文学问题)的葛 洪,他们两人也都有创作才能,挚虞“才学通博,著 述不倦”(《晋书・挚虞传》),葛洪除《抱朴子》外, “其余所著碑诔诗赋百卷”(《晋书・葛》)。他 们的文学批评或许与具体的、直接的文学创作关 系不大,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相信,他们的卓越的 文学创作才能对他们的理论论述起着支持作用。 但是,南朝时又出现了一类文学批评家,他们 除了文学批评著述外,文学创作很少,他们或者很 少从事文学创作活动,而专门从事文学批评活动; 或者在某一门类的创作水平并非很高,却专门从 事这一门类的批评活动。如刘绘(士章),钟嵘《诗 品序》说他想作“当世诗品”: 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 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 而这位“欲为当世诗品”者的五言诗创作水平却并 不怎么样,《诗品》列其于下品,称: (士章)有盛才,词关英净。至于五言之 作,几乎尺有所短。譬应变将略,非武侯所 长,未足以贬卧龙。 钟嵘认为其五言诗创作水平不怎么样并不能影响 其“欲为当世诗品”。再说钟嵘,专门品评五言诗, 他就不是诗人,今不见他有诗存世。再说刘勰, 《梁书・文学・刘勰传》载,他除了《文心雕龙》 外,其“为文”在当时以“长于佛理”出名,“京师寺 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刘)勰制文”。虽然刘勰当时 有“文集行于世”,但不知是否作有诗赋等文学作 品,今不见他有诗赋作品传世。 他们并不以自己创作成就不显著而在进行文 学批评时有丝毫胆怯,他们确认了自己的批评家 身分,对自己作为批评家的所作所为充满信心。 如《南史・钟嵘传》载: (钟)嵘尝求誉于沈约,约拒之。及约卒, 嵘品古今诗为评,言其优劣云:“观休文众制, 五言最优 齐永明中,相王爱文,王元长等皆 宗附约,于时谢胱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 又微,故称独步。故当辞密于范,意浅于江。” 盖追宿憾..以此报约也。 假如此说可信的话,从中即可看出钟嵘对作为批 评家所应具有的地位还是十分自信的,即认为批 评家确实具有这样的权威;假如此说只是当时人 们的一种传言的话,那也表明当时人们对钟嵘作 为批评家所应:具有的地位还是十分祟尚的,即认 为批评家确是具有这样的能力。 又如《梁书・文学・刘勰传》载: (《文心雕龙》)既成,未为时流所称。 (刘)勰自重其文,欲取定于沈约。约时贵盛, 无由自达,乃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 若货鬻者。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 理,常陈诸几案。 刘勰“自重其文”,这也是“自重”其身分的表现, 所以敢于拿给当时的文坛领袖人物沈约去看,终 于得到社会承认。他十分自信,还强调自己所述 都是自己的观点,其《序志》篇说: 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 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 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 理,唯务折衷。 他认为自己的观点是经过充分研究的。 而刘绘,则是以自己谈论评述诗作的杰出才 能建立起自己的“欲为当世诗品”的自信的,《南齐 书・刘绘传》载: 永明末,京邑人士盛为文章谈义,皆凑竞 陵王西邸,(刘)绘为后进领袖,机悟多能。时 张融、周颚并有言工,融音旨缓韵,颚辞致绮 捷,绘之言吐,又顿挫有风气。时人为之语 日:“刘绘贴宅,别开一门。”言在二家之中也。 从中可以看出,他论诗“别开一门”,有自己的独特 见解。 当然,批评家有较高的创作才能是有益于批 评的实施的,批评家也认识到这一点,作为批评家 的钟嵘在评价其他批评家时,也认为批评家的创 作才能具有相当水平有益于批评的实施,此即认 为曹丕“铨衡群彦,对扬厥弟”之类的文学批评,其 自信应该源于其自身的创作成就。 三、对错误批评的批评 钟嵘多正面评诗理论,人们也多有所注意;此 处专述钟嵘所抨击的错误的批评理论、批评方法, 以全面掌握《诗品》。 一是批评“轻薄之徒”的“轻薄”之论,《诗品 序》云: 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 学,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人各为 容。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 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次 有轻薄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 人,谢胱今古独步。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 市朝满”,学谢胱,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 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 钟嵘嘲讽这些人水平“轻薄”,于是会有“笑曹、刘 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谢眺今古独步”之类的 “轻薄”之见。 二是批评“随其嗜欲”的批评,《诗品序》云: 观王公缙绅之士,每博论之余,何尝不以 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 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 刘勰《文心雕龙・知音》曾这样论述那些错误的批 评道: 夫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 圆该。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酲藉者见密而高 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 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 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 有些人的文学批评是只凭主观的,强调个人爱好 的,于是,直接把个人感情投射到自己阅读的作品 中去,或“击节”或“高蹈”或“跃心”或“惊听”, “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这样就会有偏差。正 确的文学批评应该是客观的,即“无私于轻重,不 偏于憎爱”,应该是“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的。钟 嵘也是如此批评他人的,认为“随其嗜欲”进行文 学批评的结果就是“准的无依”。又,“上品”之 “晋黄门郎潘岳诗”条: .23. 其源出于仲宣。《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 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觳,犹浅于陆机。谢 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 捡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为 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 如海,潘才如江。” 谢混,字淑源,小字益寿。“益寿轻华,故以潘为 胜”,即谢混本人作品轻巧倩丽,所以以潘岳为胜; 这是以自己为标准判断作品优劣。 三是对错误的注解方式的批评,“上品”之“晋 步兵阮籍诗”条: 其源出于《小雅》。无雕虫之功。而《咏 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 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 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 旨渊放,归趣难求。颜延年注,怯言其志。 不管什么原因,没有正确揭示诗歌本身之“志”,总 是注解的缺陷。 四是批评文学批评不关注“才秀人微”者,“中 品”之“宋参军鲍照诗”: 其源出于二张,善制形状写物之词.得景 阳之傲诡,含茂先之靡墁。骨节强于谢混,驱 迈疾于颜延。总四家而擅美,跨两代而孤出。 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然贵尚巧似.不 ・24・ 避危仄,颇伤清雅之调。故言险俗者,多以 附照。 鲍照才华出众而身世微贱,故不被世人所知。鲍 照《拜侍郎上疏》自谓“臣北州衰沦,身地孤贱”; 《解褐谢侍郎表》自谓“臣孤门贱生,操无炯迹。鹑 栖草泽,情不及官”;《谢永安令解禁止启》自谓 “臣田茅下第,质非谢品”;是其“人微”之自述。 《瓜步山揭文》“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远矣”, 这是对“才秀人微”的愤激。张溥《鲍参军集题 辞》日:“鲍明远才秀人微,史不立传,服官年月,考 论鲜据。”《宋书》不为鲍照立传,仅附见于《临川 王道规传中》。因此说“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当 代”。 五是自视甚高。“下品”之“齐诸暨令袁嘏”: 嘏诗平平耳,多自谓能。尝语徐太尉云: “我诗有生气,须人捉著。不尔,便飞去。” 这就是曹丕《典论・论文》所批评的:“里语日:家 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 时代在呼唤具有意义的批评家出现。而 文学批评的标志之一,就是传统文论注重反 思的表现,正是在反思中,传统文论批判地继承着 前代遗产,又有所创新,使自己不断完善,不断 前进。 [责任编辑安正发]